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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兮隕兮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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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兮隕兮(六)

秋風蕭瑟。

靈棺下葬。

燕辭竹跪在碑前,眼神只是平靜地落在墓碑上,身側有枯黃的野草,草中幾只秋蟲鳴叫。

“娘,您一生多舛,病骨支離,遇人不淑,又含辛茹苦養育阿竹,本以神物降世,終能免除苦厄,可天道不公,又受善妒婦人戕害以至於……死。”

“阿竹不孝。您教導阿竹,恪己身、寬他人,當自如青竹,不為其動,阿竹也素來如此,而今阿竹要違逆於您。”

“辛氏欺我母、誅我母,此仇若不報,我便舍了這燕姓!”

燕辭竹對著墳冢磕頭,遲遲沒有起身,久到秋蟲都停止了鳴叫,她終於擡起頭,眼眸寒意凜冽若霜雪覆蓋。

回到了燕府,燕辭竹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辛夷的婢女。

李憑蘭房內有殘留的煮過草藥的痕跡,燕辭竹早就查看過了,是郎中曾經給李憑蘭開過的藥。既然藥中無毒,辛氏便用的是其它法子。

婢女見她周身氣息肅殺,忙躲開一步:“大姑娘,您可是有事找夫人?”

“我不找辛氏,找你。”燕辭竹看著婢女逐漸慌亂的神色,反而輕松,“兩日前,你去過偏院。”燕辭竹在婢女的尖叫聲中拽下婢女腰間的香囊,取出幹枯的梅花,又從袖中取出同樣的一片,“這是偏院裏的。偏院無論主人、下人,都無人佩戴此物。”

“說,兩日前你去偏院做什麽。”燕辭竹神情冰冷,甩開香囊,內裏的梅花散落一地,婢女被她逼到角落,險些跌倒,她厲聲道,“燕辭竹你真是瘋了!”

燕辭竹不管,她用染丹青挑她的下巴,鋒利冰涼的觸感宛若刀片,她輕笑:“你知道,我最擅丹青。我不介意在你臉上作畫。”染丹青的筆鋒從她的下巴劃到臉頰,婢女顫抖著,尖叫道,“我說、我說!”

燕辭竹停了手,眼神一凜:“說。”’

“當日、當日我奉夫人之令前往偏院……夫人說……”

“說下去,我保你不死。”燕辭竹扔給她一塊玉佩,這是沈景疏作為酬謝的禮送給她的,價值自然不菲,婢女接住後,果然吞了吞唾沫,接著說下去,“夫人要我、逼死……李憑蘭……”

燕辭竹閉了閉眼:“繼續。”

“因為庶女燕辭竹有靈根,而嫡女卻沒有,重州辛家無法容忍後裔沒有身負靈根的子嗣,怪罪於夫人,夫人在辛家受氣,心中郁結,久積之下,遷怒李憑蘭,這才派婢女去偏院以言語挑釁,本來夫人的本意只是讓李憑蘭不痛快,哪想……哪想李憑蘭竟如此脆弱……”

“啪。”響亮的耳光打在婢女面上,婢女嘴角紅腫流血,她駭然,“你、你……”

“我的母親病骨支離,若不是用草藥吊著,恐怕早就隕落,一介形銷骨立的病弱女子,又孤身一人,哪裏受得住你們這般激?!堂堂辛家之女,氣量竟如此狹隘,竟也做得出如此歹毒之事!我的母親就算已有求死之意,也斷輪不到你們!”

燕辭竹漸漸平靜下來,對著婢女冷笑一聲:“你是辛家的婢女,拿錢做事,但你言語相逼是事實,我說過保你不死,卻沒說過不傷你。你日後不必再說話了。”說罷染丹青一畫,那婢女的口中嘔出汩汩的鮮血,她伏在地上,面目猙獰扭曲,擡手指著燕辭竹,嗚嗚咽咽發不出聲音。

燕辭竹徑直往燕府大殿中走去,沾血的青色衣擺劃出弧度。

大殿外圍掛了白綢,內裏卻與往日一般無二。

燕成豐和辛夷正高坐殿內,辛夷雙目紅腫,似乎頗為傷心,燕成豐隱有倦容,輕聲安慰辛夷。下人們站成一列,守在大殿中。

本來人語聲不斷大殿,陡然安靜下來。

秋風驟起,枝條簌簌,烏雲遮住了日頭,從殿內往外望,只可見一襲青衣,那人的面容隱在暗處看不真切。

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渾厚的靈力波動。

壓得人窒息。

同時,也令人艷羨。

辛夷手中的茶糕陡然掉落,砸在瓷碗中一響,尤其突兀。她躲在燕成豐身邊,怯怯道:“大姑娘這是做什麽……”

“莫不是……因為死了母親,失心瘋了……”

“我是失心瘋。”燕辭竹握著染丹青,一步步往裏走,面容也逐漸清晰,眼裏蕩開一圈圈恨的漣漪,眾人都不敢上前,縱是侍衛們功夫再高,又哪裏敵得過身負靈力之人?

“我今日來,就是要取你的命,辛夷。”燕辭竹在大殿中央站定,面上竟然似有似無帶有笑意。

從來沒有人會想到,素來不管不問,自恃清高的燕辭竹,竟然會一身戾氣地站在大殿中,口口聲聲說要殺夫人,宛若修羅!

辛夷尖叫:“你、你大逆不道!”

燕成豐皺起眉:“阿竹,將東西放下。”

“諸位不如看看,這是什麽?”燕辭竹手中一塊留影石,在半空中投射出畫面,上面是方才婢女的種種言辭,“重州辛氏,辛夷,逼死我的母親。”

“我的母親,本來服下神物萬裏青,便該從此身體康健,可恰在此時,辛夷因為心中妒忌,言語相激,不光此次,從前更有數次針對,辛夷,你這個夫人的位置坐得好!可你的兩個女兒,為何如此無能?”

燕辭竹一身靈力,又字字句句誅心,辛夷當即就紅了眼,顫著手指著她道:“燕辭竹!你個瘋子!”

“我瘋?你逼死我母親的時候,怎麽想不到今日!”燕辭竹亦眼眶發紅,猛地出手將辛夷吸到面前,往地上一摜,眾人都聽見不少骨骼的“咯咯”聲。

“燕辭竹!你住手!”燕成豐急喝,看著地上的辛夷,目眥欲裂。

她平日如花的嬌艷因為疼痛而扭曲,紅潤的面色也慘白,求助地望著燕家家主。

“錚錚。”無數長刀出鞘,直至燕辭竹,將她圍在中央。

“我的背後,是辛家,你若是殺我,不怕辛家討伐嗎?”辛夷絕望道。

燕辭竹聽不見,也看不見,她的眼前只有李憑蘭死前的掙紮,她唯一的親人,在十幾年的努力下,終於能夠活下去,卻因為辛夷的妒婦之心,死在了竹林之中。

“轟——”染丹青將所有的侍衛都震開,長劍紛紛落地,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,反射出錯雜的白光,也映出燕辭竹猩紅的雙眼。

“辛夷,我要你死。”

“不——”

“燕辭竹!”

“快阻止她!”

“噗噗。”為時已晚。

血濺在大殿的金絲楠木柱上,成了一枝紅梅。

“辛夷——”燕成豐撕心裂肺。

燕辭竹閉上眼,所有的侍衛都驚慌失措地奔走,燕府上下亂成一團,更有從暗處用箭射燕辭竹的,流箭被燕辭竹兩指捏住,折斷了後扔在地上。

射箭之人驚呼一聲,慌忙逃了。

“燕成豐,我娘死時,你可有如此喚她?”燕辭竹眼眸裏映著地上的血,面帶譏諷,“你讓她在偏院掙紮十幾年,二十年,又可曾想過如今?!”

“辛夷是我燕家的夫人,你是我燕家的女兒,你殺了她,便如弒母,是大逆不道,該釘在諸天臺下,受世人唾罵!”

“燕家的女兒?燕成豐,你只生不養!我從未將自己當過燕家的女兒!如今倒是好,我舍燕姓,從今往後便無姓,名為辭竹,與你燕成豐再無瓜葛!”

“若是辛家要討伐,直管來,也與你燕家無關!”

她說完便往外走,一眾侍衛是醒著的,卻不敢攔,也攔不住。

她回到李憑蘭住的偏院,關了門,終於是脫力地靠著門,往下滑跌坐在地,染丹青被她扔在一邊,她望著在秋風中蕭蕭卻依舊挺拔的竹林,淚水傾眶而出。

“娘、娘……”她哽咽著,脖子上都顯出青筋,“孩兒為您報仇了。”

先前是冷靜,冷靜得她自己都忘記了傷、忘記了疼,現下殺了辛夷,卻毫無大仇得報的快感,反而是空虛、麻木、無措,喪母的崩潰終於席卷而來,她的視線模糊,眼睛也酸澀。

李憑蘭一生教導她為人清高,品性當高尚,可她終究沒有活成李憑蘭期盼的模樣。

辛夷有錯不假,可若不是李憑蘭早就有求死之心,哪裏會如此容易就被逼自戕!先前在神劍幻境之中,李憑蘭便要求死,因為她以為自己拖累了自己的女兒……

辛夷被殺,其間若是沒有她在極端情緒之下的傾瀉,亦是說不過去。

她不姓燕,也不能姓李。

她無法做到絕對的高風亮節、寬宏大量,她心裏也有一處陰暗。

從今往後,她就叫辭竹。

辭竹踉蹌站起身,推開了門,找出先前的字畫,一張一張,撕成碎片。

“嘩嘩。”

暈染了水墨的宣紙在穿過窗欞的陽光下斑斕,辭竹卻它們都撕碎,她一邊撕,竟然一邊笑著,眼角還有淚,宣紙的碎片四散飛,如鵝毛大雪,吹落到窗外,又被高高卷起,隱入深林不見。

“風搖搖兮意折篁,山中雲兮墮深潭。斜日笑兮孤院殘,短命女兮祈長安。”

“餘朝天兮自長歌,孤身行兮問天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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